岁月的流逝，常常会冲淡我们的记忆。然而30年前的一次行医经历，犹如那些经典电影里的片段，常常在我的脑海闪现，成为我挥之不去、此生最重要的记忆……

那是1981年的冬天，不记得是第几场雪了，反正那几天老天爷是一个劲的下雪。铺天盖地的雪，把江南的山野小镇裹得严严实实。当时我从医专毕业分配到溧水山区小镇医院工作仅几个月时间。医院虽号称战备医院、中心医院，但条件实在是简陋，从南到北一共三进房子，第一进是门诊，第二进是病房，第三进便是宿舍区，都是平房。有一台50毫安的X光机（但没有放射科医生，需各位医生自己操作），还有一个检验员能做三大常规，除此以外就没有其它的辅助检查设备了。简陋的工作环境，艰苦的工作条件，丝毫没有减低我的工作热情。因为单身一人又远离家乡，我满怀豪情投身“革命”工作之中，无论是内科还是外科，也不管是上班还是下班，哪里需要就去哪里工作。所以我一上手便成为医院的“中坚力量”，感觉当医生并不是太难的事。

就在那个冬天，那个下着大雪的傍晚，我快下班的时候，手扶拖拉机送来了一位50多岁的男性病人，陪同来的除了家属还有“赤脚医生”。病人在家生病已好几天，主要是腹痛、腹胀、呕吐不止，不能吃东西，也无排便。“赤脚医生”说病人体质不好，是老胃病，考虑“胃下垂”给输了2天液，但没好转，就送来医院了。我给病人做了还算比较详细的体格检查，感觉病人比较虚弱，不发热，也无特别的痛苦状，腹部是软的，但胀气明显，有比较广泛的压痛，若有若无的反跳痛，无腹肌紧张（板状腹），血象白细胞明显升高。症状是那样的明了简单，我很快做出了肠梗阻的诊断，并马上让护士输上了液（抗生素和电解质），我把病历忙完交给夜班医生的时候已6点多钟。晚上9点多钟我再次来看望病人，病人说腹痛好些了，呕吐也少了，还表扬说到底是大学生医生，见多识广。我嘴上谦虚着，心里却是美滋滋的，带着些许飘飘然的满足感回宿舍，享受那温暖的被窝去了。

直到清晨，护士又叫我去帮忙抢救病人，我的梦才彻底醒了：我诊治的那个病人已休克、昏迷、奄奄一息！这时，一种不祥的念头立即闪过我的脑海：我可能误诊了，病情变化这么快，不会是腹腔脏器穿孔吧！就在我拿上针筒准备穿刺时，心里还宽慰自己，没有剧烈的腹痛、反跳痛和肌紧张，又没有发热，怎么会穿孔呢？可是几乎不用费力，针筒抽出了带血的浑浊的液体——穿孔！腹膜炎！我的心一下子坠入了深渊。我知道，由于我的失误，没有及早腹穿，明确诊断，失去了惟一可以让病人生存的机会——手术，现在病人将不可避免地死亡。

雪，还在一个劲的下着，天和地完全连在了一起，白茫茫、无穷无尽。空气仿佛冰冻了、凝固了。突然，一阵又一阵撕心裂肺的哭声，穿过那令人窒息的宁静，一鞭又一鞭地抽打在我的心上；那满天轻舞的已不再是美丽的雪花，而是无助的生命在飘逝！多少年过去了，每当我看见雪花飘飞的时候，耳边就会响起那撕心裂肺的哀号，而两眼早已噙满了泪水，那一刻，我对生命是如此的敬畏！

后来我把这个病人的情况寄给《新医学》病例讨论栏目要求解惑。答复是：体质差、免疫力低的病人，尤其是老年人，发生腹腔脏器穿孔时，临床表现会很不典型，如没发热，反跳痛不显著，不出现腹肌紧张等。但病人的一般情况很差，与腹部体征相分离……

再后来，这用生命为代价换来的“宝贵”经验，帮助我及时诊断抢救了好几位即将逝去的生命，总算使我那颗负罪的心得了些许安慰。

“在我夜不能寐的时候，我常常扪心自问，我还有很多失误的地方，对病人做得还很不够，我因此感到惭愧和不安。”中国现代外科的奠基人、医学泰斗裘法祖先生曾这样说。作为一名医生，常怀“不安”之心，就会不断怀疑自己，不断推翻自己，不断超越自己，而病人的生命会更安全，康复会更快些。

可以说，经验就是生命，责任重于泰山！

农工党常州市委  葛信国

作者为  常州市政协委员、农工党常州市委委员、

常州市中医院副院长